2013年8月21日 星期三

提姆‧克拉貝 (Tim Krabbé) 的《驢子的美好一天》(Een Goede Dag voor de Ezel)

提姆‧克拉貝(Tim Krabbé)也是荷蘭當代知名小說家,全名Hans Maarten Timotheus Krabbé,1943年出生於阿姆斯特丹一個相當富有藝術創造力的家庭。他的爸爸和爺爺都是藝術家,哥哥則是演員和導演,媽媽是電影翻譯和作家,同父異母的兄弟則是多媒體藝術家。這些元素讓克拉貝的寫作天份自幼即得到了很多養分澆灌。


《驢子的美好一天》封面
克拉貝最知名的作品是寫於1984年的《黃金蛋》(Het Gouden Ei),該書曾被荷蘭與美國片商拍成電影。除了寫作之外,克拉貝的另一個嗜好是下西洋棋,也是半職業西洋棋手。在1970年代,他曾多次名列荷蘭前二十名西洋棋手,更曾分析過西洋棋步寫成專書。

克拉貝的小說多半帶有驚悚的成份,偶爾處理犯罪的情節。但他本人並不喜歡被當成犯罪作家。他的另一本小說《延遲》(Vertraging, 寫於1994年)獲得荷蘭驚悚犯罪小說「金絞繩」(Gouden Strop)獎,但領獎時他表示自己的書不想被當成犯罪小說,他只願意就驚悚的部分領取這份獎。

《驢子的美好一天》是一本精簡但意味深長的小說,出版於2005年。全書篇幅不長,僅約120頁,共分為五章。下面就是這本書的簡單概要。

第一章的主角僅有一人:一名被女友甩掉、心懷不滿的男子Mischa。Mischa住在荷蘭一個偏僻的南方小農村,Zuiderloon和Ijperloo(兩個地名都是作者虛構的)。他的女友Lydie和他分手,人也躲了起來,Mischa非常不滿自己被這樣對待,故事一開始都是Mischa的獨白和內心交戰,他一心想殺了Lydie。於是他計劃弄來一把槍,然後開車到一個森林試槍,好讓這個刺殺計劃一舉成功。

天氣非常不佳,下著大雨。Mischa帶著一頂滑稽的黃色冰帽,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尋找可以試槍的地點。他腦中充滿著Lydia的畫面,以及想像著自己拿槍到她家門口、她開門後那啞口無言的畫面,同時搭上前往森林的公車。然而就當他走進森林、從塑膠袋掏出槍然後對樹開了一槍後,他突然感覺那棵樹一點變化也沒有,還是站在那邊,像自己的想像中Lydie始終啞口無言地站在她開啟的門旁。Mischa覺得索然無味,默默地收起槍,搭回程的公車。


克拉貝下棋的專注神情。攝於1969年
回程的公車上,他一直聽到後面有個年輕小夥子在講些非常歧視的話。他先聽到「黑鬼」(Nikker),再聽到「臭魚穴」(Viskutje)。同時他也聽到被叫「臭魚穴」的人也在車上,是一個看起來溫柔乖巧的女生,就坐他前面不遠處。後面的男孩不斷地叫「臭魚穴」,還要那名女孩複誦。車上還有許多其他學生和一般人。

「妳叫甚麼名字?妳叫臭魚穴。說啊!」
「臭魚穴。」那女孩怯生生地說道。
這個對話深深惹惱了Mischa,但由於男孩的聲音來自身後,他並不知道是哪一位。到了他停車附近的公車站,他決定下車,而他身後竟然也有一名男孩下車了。雨還是不停地下,Mischa決定跟蹤這名男孩。男孩走在雨中,掏出一個東西,扔在地上,同時停下腳步,像是在點菸。Mischa決定跟上去。

「你掉了個東西,」Mischa說,同時撿起地上的東西。那是個空煙盒。
「喔,」那男孩也停下腳步,緩緩抽了一口菸。
Mischa認得這個聲音,那是說「臭魚穴」的聲音。他逮到這小子了。
「你為什麼要叫那女孩臭魚穴?」
「那是她綽號。」那男孩漫不經心地道。此時Mischa從褲袋掏出槍。
「她叫甚麼名字?」
「Esther。」
「我要你之後在別人面前叫她Esther。」
男孩沒有反應,聳了聳肩。
「所以你不承諾我就對了。」
男孩笑道:「你頭上的冰帽還真滑稽啊。」
「你包包上的那個納粹圖案我也很看不爽咧。」Mischa說。
「那是時尚。」
Mischa一時不知道要說甚麼。「我要開槍射死你了。」
男孩又吸了一口菸。他看起來並不害怕。「我也愛她。」
Mischa開槍了。然後Mischa默默地離開,走回自己的車,開到自己的住處。

第二章是另一個故事線,主角是一對父女:爸爸Wybren和女兒Esther。他們原本住在阿姆斯特丹,後來Wybren喪偶,為了遠離傷心地,父女兩人一起搬到這個偏僻的小農村。

某天爸爸接到一封信,上面只寫「臭魚穴人人幹」(Iedereen neukt Viskutje)。爸爸百思不解,進行了多種猜測。有可能是Esther的男朋友寫的,也可能是其他忌妒自己的女兒的人所寫的。他無法想像自己的女兒已經有過性行為,只知道他有個男友叫Bart。女兒的房間裡也有這個Bart的照片。他甚至還覺得自己的女兒連初吻都還沒嘗過呢。爸爸試著跟女兒提起這個稱號,但女兒沒有太多反應,但爸爸憑直覺知道,女兒一定聽過臭魚穴這個稱號。

後來終於有一天女兒哭著回家,對爸爸哭訴說自己是那個大家口中的臭魚穴。爸爸只能安慰女兒,並要她先冷靜一下、沖個澡,出來再好好說。女兒果然講出了許多爸爸不知道的恐怖細節:Bart利用和Esther的男女朋友關係,讓自己的朋友前來付費觀賞他們的活春宮秀。Bart通常將Esther帶上自家農舍頂樓的房間,然後在頂樓的茅草隔間挖幾個洞給供人觀賞。本來Esther聽到有聲響,但Bart推說這只是風太大了,頂樓有東西被吹掉,很正常的。後來,Bart一次帶了好幾個朋友,清一色男性,也有講德文的,然後輪流抓住她的雙手強暴她。這次輪暴事件後,Bart就管Esther叫「臭魚穴」。

Esther認為自己被這樣對待,除了Bart是個壞男孩之外,自己也要負點責任。爸爸並不希望女兒這樣想。他偷偷開車到Bart家所住的農舍附近,但也不好直接闖進去質問,更怕在重重農地中迷路還要請Bart幫忙打開柵欄的門,更加丟臉,只好打道回府。爸爸記得自己可能看過女兒把Bart帶回家幾次,也對Bart的包包有印象:上面有個愚蠢的納粹黨徽。爸爸現在心裡在想的是,如果可以的話,他很希望親手解決Bart,或至少親手用鞭子痛打他一頓。

第三章回到Mischa,但地點是完全不同的澳洲雪梨。Mischa認識了另一位女友,名叫Lynda。由於和Lydie的名字相像,使他一時覺得這諷刺的程度難以言說。不過,他很快地開始擔心另一個問題:自己到底要不要跟Lynda坦承,在荷蘭時自己是個殺人兇手?

Lynda和Mischa在雪梨市區閒逛時,他們看到許多街頭藝人,其中有扮成驢子的街頭藝人吸引了他們。Mischa看到地上有個箱子,便想過去投點錢。當他打開皮夾,發現自己只有一張百元澳幣。他想了一下,還是決定放進去,畢竟是出於一種贖罪的感受。「你有沒有搞錯?那是一百元耶!」Lynda笑道。「我只是想給他們一點錢。」「那他跟你說什麼?」「他祝我有個美好的一天。」

這天他和Lynda約在雪梨歌劇院附近的露天咖啡廳見面。在等待的過程中,Mischa出於無聊和好奇,便買了份荷文報紙,想看看他這件殺人案風頭過了沒有。他依舊會想到該死的Lydie,如果在這裡遇到她,這個和公務員私奔的婊子,他一定會給她好看。同時,Mischa心裡也想著:「你們封我『黃色冰帽男』,哈哈,想抓到我沒那麼簡單!」雖然他這麼想,但他就座的桌子身旁突然走近一人,跟他用荷文問候:「你也荷蘭人?」

Mischa出於擔心,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勉強點頭。那人看來很想找人聊天,心情不錯,於是就坐了下來,並對Mischa說自己也在等一名女子,不如順便聊聊。然而Mischa始終沒有太多話,那人似乎察覺到Mischa不太搭理自己,只好更著急地四處張望著。總算,那人在等的人出現了,但這個女人看見旁邊的Mischa,似乎嚇呆了。

Mischa也認出她了。

第四章的敘事線回到父女Wybren和Esther。父女倆一起到澳洲雪梨散心,下一站要飛到澳洲。父女兩人也見到許多街頭藝人,也被驢子扮相的藝人給吸引了。女孩想丟張十元的鈔票進去並跟驢子合照,但在此之前她瞥見裡面有張百元澳幣。

「爸爸,你看,裡面有張百元鈔票耶。」Esther說。「那搞不好是他自己放的。」爸爸沒好氣地說。「你還要跟他照相呢,快去吧。」女孩興沖沖地投下十元鈔票,並跟驢子合照。「謝謝妳,妳是個好女孩,祝妳人生幸福美滿。」驢子說。

「他跟妳說什麼?」爸爸在女兒走回來時問道。「她說我是個好女孩,希望我有個快樂的人生。」「他對誰不這樣說?」爸爸笑道。

在雪梨的最後一個下午,爸爸讓女兒自己一人去逛逛。爸爸希望讓女兒從創傷中恢復,並試著和外面的世界重新建立信任的關係。

然而爸爸始終無法不去想這個叫Bart的男孩。他被一個叫「黃色冰帽男」的傢伙給殺了,他欠這傢伙一個感謝。然而,他更願意認為,是自己解決Bart的,因為冰帽男的身分至今仍是個謎,連有沒有這個人都不確定──話雖這麼說,但他更佩服Esther,因為Esther親眼見過這個冰帽男!

女兒和爸爸約在一個地點見面。約定的時間到了,女兒卻還沒有出現。爸爸只好就地找位置坐,正好看到一個拿著荷文報紙的觀光客,就過去攀談。那觀光客似乎不太想理他,爸爸心想這也沒關係,不是每個人都有如午後陽光一般燦爛心情的。

女兒回來了,爸爸便起身去結帳。結帳過程中爸爸回頭看女兒的反應,發現那觀光客和女兒似乎有短暫交談。爸爸感到一陣欣慰,畢竟能重新接觸陌生人是好的現象。結帳完畢,女兒止不住的笑意讓爸爸感到好奇。

「你知道嗎,爸爸,」Esther說。「我很高興Bart死了。」爸爸愣了一下。這是這趟旅程第一次出現Bart的名字。「我之前不是說,我被Bart那樣對待我自己也有責任。我當時會那樣說,是因為我是真的愛過他的。」爸爸更不懂了。「那你現在一直笑是怎樣?和男孩有關的事情?」女兒並沒有告訴爸爸發生什麼事情,只一再強調「你要答應我喔!我上飛機再講。」

第五章,也是最後一章,正式交代Mischa坐在露天咖啡廳所見到的事情。他認出Esther,Esther也認出他了。一陣沉默後,Esther先開口:「您為什麼要殺他?」

Mischa認得出這個聲音。這是「臭魚穴」的聲音。雖然只聽過一次,但他記得很清楚。「因為他在大家面前羞辱妳。」Mischa說。

「謝謝您。」Esther說。本來對話即將結束,但Esther像是臨時想到般,補問了一句:「那他當時有沒有說什麼關於我的話?」

Mischa想了下。「沒有。」他說。

Esther緊抿著嘴唇,點了點頭,然後離開。

Mischa頓時感到一陣輕鬆。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遮遮掩掩的殺人兇手了,也不需要再向自己的愛人Lynda提起這件事了,因為他得到了Esther的感謝,清楚的明白的感謝。當他看到Esther在人群中出現、走向自己的爸爸時露出的笑容時,他真希望自己當時臉上也有著和她臉上一樣的燦爛笑容。

賞析:

本書再度讓親子關係成為主軸,但加入了更多青少年成長的過程與其中的黑暗面。書中的時五歲女孩Esther因為家庭因素,成為轉學生,進了鄉下的一所中學,但受到同學無情的排擠。這時她愛上了痞痞壞壞的Bart,但Bart卻濫用了Esther的感情,將她當作自己作威作福的工具。爸爸亟欲為女兒討回公道,但在那之前自己也被羞辱到了:他收到一封疑似暗指Esther的羞辱信。

而Mischa的出現無疑是最大的意外。一個完全無關的男人,身上帶著一把槍,準備要解決背叛自己的女子。結果這個凶神惡煞在書中一開始就碰上了痞子男孩Bart。或者說,Bart的愚蠢讓自己惹上了殺身之禍,儘管這個凶神惡煞並不是一開始就衝著他來。Bart被射殺以後,整件事情看似到了盡頭,因為殺手「黃色冰帽男」消失無蹤。

書中不斷地提醒讀者,這對年輕的怨偶:Esther和Bart,其實是相愛的。儘管手段方式可能有誤,但兩著在不同的時空都表達出對對方的愛,至少身為讀者的我們沒有看到雙方對彼此明確示愛。而隨著凶神惡煞Mischa的兩度出現,雙方彼此相愛這點竟然永遠無法傳達到對方耳裡。

至於無辜的角色,也就示單親爸爸Wybren,在書中也抱著莫大遺憾。他一直想親手做掉這個該死的Bart,至少想凌虐他,但聽到Bart被一個不知名的殺手射殺以後,他開始想像這是什麼樣的一個情況。他將殺手設想成自己,畢竟只有深仇大恨才能湧起這樣的殺機,而對於那種痞子,一般人要射殺他還嫌費功夫呢。於是爸爸覺得只有和自己有深刻同感的人才能辦到這一點,某種程度上殺手一定和他有相當多的共同點,加上殺手身分始終不明,不如想成是自己做的比較暢快。不過,爸爸也知道,自己欠殺手一個感謝,因為動手的終究不是自己。但萬萬沒想到,這樣一個與自己可能有很多共同點的殺手,竟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不自覺,更慘的是完全沒有話聊,當然連感謝也沒機會說出口了。

我們並不知道Esther最後會不會跟爸爸講她遇到了殺了Bart的兇手,也並不知道爸爸會有何反應。但就像Esther不知道Bart死前曾說自己真愛過Esther一樣,這一切都是一個龐大的、無解的遺憾。人生何嘗不是如此,因為太多的意外、牽扯到太多的旁人,導致一件又一件看似簡單又直接的事情變得複雜,甚至石沉大海,永無真相大白之日。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原本可能淪為一介魯莽殺手、終身被囚的衝動莽夫Mischa,竟然莫名其妙地為了英雄,他自己在一半的罪惡感、一半的成就感中,不斷反覆安慰自己畢竟也替人出了一口氣,但同時自己又是一個在逃的殺人犯。最後,身兼凶神惡煞、莽夫殺手、英雄狗熊等角色於一身的他,意外地與Esther碰面,那個自己「解救」過的女孩對他親口說出感謝,讓自己的人生從此洗白,成就了這「美好的一天」,邁向光明的一端。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角色都碰過的人物,正是那隻驢子。驢子在他們幾乎相同的時間點投錢後,都發出感恩祝福之語,似乎早已暗示了這本書的「美好」結局。

節錄:

(p.33)
Hij zette de televisie aan, teletekst - niets. Dat kon natuurlijk ook nog niet; waarschijnlijk was het lichaam nog niet eens gevonden. Maar dat zou snel genoeg gebeuren. Men zou die jongen missen, op dat weggetje gaan kijken, bloed zien, sporen in het gras. Misschien al vannacht. / En iedereen zou weten dat hij de dader was. De hele bus had hem zien uitstappen, samen met die jongen. Als hij de aandacht op zichzelf had willen vestigen had hij dat niet beter kunnen doen, met die gele ijsmuts, het zitten in het scholierengebied, dat gestruikel, het uitstappen met z'n tweeën bij die halte.

他轉開電視,設定無聲,然後打開字幕──沒有任何消息。當然還沒有任何消息,但這恐怕維持不了多久。人們會開始找他,去那條小路看看,然後發現血跡,還有草地上的蹤跡。也許今晚就會有消息了。 / 然後每個人都會知道他是兇手了。整個公車的人都看到他下車,和那個年輕人同時下車。如果他當時不想讓自己的行蹤引人注意,恐怕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因為他帶著那頂突兀的黃色冰帽,坐在學生那一區,然後下車時步履蹣跚,和那男孩兩人同時在那一站下車。

(p.105)
De Man met de Gele IJsmuts bestond. Esther had hem gezien - haast even groot als zijn ontzag voor die man, was daarom zijn ontzag voor haar. Ze had zijn gezicht gezien, zijn ijsmuts, hem naar de uitgang zien lopen, het moment gezien waarop hij voorgoed in het duister verdween.

「黃色冰帽男」真的存在過。Esther親眼見過他──他對這個冰帽男的敬佩之意,簡單地說,也就是他對Esther的敬佩之意。她曾親眼見過冰帽男的容貌、他的冰帽,還目送他走下公車,也就是永遠消失在黑暗中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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