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10日 星期六

《特爾莎》(Tirza) 和伊斯蘭恐懼症

 《特爾莎》美國版封面
一個什麼都有的編輯,為什麼會遭逢眾叛親離的命運,然後獨自走向那米比亞的沙漠中自尋毀滅?尤根‧霍梅斯特(Jörgen Hofmeester)就是這樣一個編輯。他有著漂亮的太太、一對可人的女兒──伊比(Ibi)和特爾莎(Tirza),而且相當富有,住在阿姆斯特丹高級住宅區。為什麼這樣一個「成功人士」,到最後是幾乎分文不剩?

在這一切錯縱複雜的事件中,九一一事件可說暴風的中心,而伊斯蘭恐懼症則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特爾莎》是亞農‧赫潤貝格(Arnon Grunberg)的另一本傑作,寫於2006年(Nijgh & Van Ditmar出版),在九一一事件五年後,再度掀起眾人對這場「恐怖」事件的關注,然而這本書探討的主要是人們心理層面的影響,也就是伊斯蘭恐懼症。

這本書獲得2007年兩大獎:金貓頭鷹(Gouden Uil)獎和Libris文學獎,自然也受到美國方面的關注,於是在2013年由University of Rochester出版中心推出英文翻譯版。這本書也被翻拍成電影,並在2010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提名。

《特爾莎》的情節發展和之前介紹過的《波尼塔大道》(Bonita Avenue,連結)很相似,都是由一個什麼都不缺的男強人角度出發, 經歷一些令他們感到厭憎的事情,然後漸漸走上毀滅的不歸路。對他們來說,「衣食無缺」是一個問題,「分身乏術」是另一個問題,使他們把負面情緒轉移到其他東西之上──尤其是和親人的關係,卻又沒有時間讓心裡的矛盾慢慢沉澱。

《特爾莎》電影封面

但是《特爾莎》不同的地方在於,主角尤根的發展是一路向下衰敗的。隨著特爾莎高中畢業,尤根漸漸感受到一切他原本能掌控的東西開始離他遠去。他的太太不再愛他,要跟他離婚;大女兒伊比決定到法國開一間B&B民宿,他本人十分反對;再沒多久後,他自己接到出版社老闆的通知,說自己被解雇了。而他在國外存款,因為九一一而全部血本無歸。

尤根離婚後,原本的美滿家庭瞬間變成了單親家庭──荷蘭文學中許多悲慘不幸的家庭事件的代名詞。再怎麼樣,尤根還是有美麗的小女兒特爾莎。但是好景不常,特爾莎高中畢業的轟趴當天,尤根見到了特爾莎的男朋友,就知道自己連她都要失去了。她的男友是摩洛哥裔荷蘭人,名叫裘克力(Choukri),尤根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酷似穆罕默德‧阿塔(即九一一事件主謀之一)。這個恐怖的聯想讓他根本不想正眼看他,也沒仔細聽特爾莎介紹他的背景(如音樂創作、興趣等)。

尤根開始做噩夢,夢到自己的女兒被強迫傳教,各種關於伊斯蘭的極端恐懼不斷湧現;當特爾莎透露自己將和裘克力到非洲一段時間,他開始更害怕未來。在特爾莎面前,尤根都用「穆罕默德‧阿塔」稱呼裘克力,然後說他「就是恐怖分子」,這讓父女關係更加惡化。特爾莎對父親各種不堪的言論與行為感到羞恥,遂決定遠離爸爸。

故事到了這邊,突然進入「非洲歷險記」:特爾莎和裘克力私奔後,尤根決定到加上心理問題,是另一個主題。書中後半,爸爸前往薩哈拉沙漠找特爾莎,甚至還一度目睹她踏坐上了男友的機車。這段漫長的尋女之旅占了全書大半篇幅,尤根除了偶爾和前妻通電話外,和荷蘭幾乎沒有聯繫。

不過,這趟旅程尤根其實也不孤單;他陰錯陽差「得到」了一名當地小女孩凱莎(Kaisa)的協助,讓他有動力繼續找下去。但更加痛苦的是,直到最後作者才揭露,這一切都是幻覺,但尤根的確目睹了一些他魂牽夢縈揮之不去的畫面;那麼,讀者又是知道知道的呢?前妻從荷蘭打來的電話,說在自家花園找到屍骨,才一切真相大白。而我們究竟從而發現了什麼?

對尤根來說,這幅畫面無疑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和較晚出版的《波尼塔大道》相比,這本《特爾莎》可謂前者的原型。結局一樣恐怖又詭譎難測,不看到最後不知道;同樣處理了矛盾的父女關係,也放大了衝突的細節並用大量篇幅詮釋。唯一較為不同的是《特爾莎》開頭和樂融融,但結尾恐怖且荒謬;而《波尼塔大道》一反線性發展的常態,直接揭露部分結局。

此書一出,譁然和泰然的評論都有。譁然的原因主要是這本書涉及的文化背景有些敏感,但其實荷蘭人多半不敢直言;而且書中諸多暴力情節,令讀者不忍卒睹。泰然的理由,則是由於這是一本典型的「赫潤貝格式」作品:如同他的前一本《猶太的彌賽亞》(De joodse messia),荒謬的情節和主角的幻覺交雜,這本只是用道地的「赫潤貝格式」詮釋法再次處理另外兩個(荷蘭、伊斯蘭)文化背景的衝突。

荷蘭政壇有一位知名的「恐伊斯蘭」政治人物,威爾德斯(Geert Wilders)。從政以來,他的言行毫不保留地公開他對伊斯蘭與相關族裔的厭惡,最近的爭議發言莫過於選舉中公開倡議「少一點摩洛哥人」(連結)。左派人士普遍認為他是有伊斯蘭恐懼症的政治人物,而這樣有權勢、地位的白人父權象徵,正是尤根的模板。威爾德斯最擔心的事情莫過於「歐拉伯」(即歐洲的阿拉伯化)的出現,而尤根則是堅決反對家裡的阿拉伯化,當女兒跟隨男友開始接觸阿拉伯文化時,隔代衝突便一觸即發。

《特爾莎》述說的是一個充滿極端、偏執與矛盾的家庭故事,揭櫫一個再簡易不過的道理:一旦心中出現偏執、難以及時導正,那麼一個單純無比、一無所缺的人也會變成一個狂熱份子,並釀下大禍。放諸今天的歐洲,左右派在接納異民族議題中的爭論也不外如此矛盾。主角尤根的下場是否預示了今天政壇中的狂人也將面臨一樣的結局?這大概也會是赫潤貝格好奇的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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