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4日 星期六

友情幻滅和身體殘疾:威靈哈的《喬伊快艇》(Joe Speedboot)

《喬伊快艇》初版書影
《喬伊快艇》可謂湯米‧威靈哈的成名作,2005年1月De Bezige Bij出版,是威靈哈的第三本小說,當年甫推出七個月即追印七刷,用一炮而紅形容並不太誇張。這本書最特別之處在於,作家用一名身障學生當主角。主角並沒有遭到旁人的霸凌,卻必須在環境若有似無的同情與忽略中爭取真正屬於自己的位置。

這本書同時也是威靈哈根據小學同學Rutger Boots的經驗所寫的故事。威靈哈在一次專訪裡曾說,這名同學在十幾歲時被車給撞了,幾年後復學卻已經半身不遂,他對Rutger Boots的學生生涯如何進行感到好奇,於是尋訪他。後來威靈哈發現,Rutger在學校要小便的話都有一個同學幫他,但上大號他卻總是在家裡,因為「除了媽媽以外沒有人受得了站在自己後面幫忙擦屁股」。

主角是五個中學生喬伊(Joe Speedboot)、法蘭斯(Frans)、克里斯多夫(Christof)、安久(Engel)和PJ。法蘭斯即是身障學生,而喬伊則是一名轉學生,時有驚人之舉。兩人甫見面就一拍即合,並和其他三名學生成為死黨。不過,這個看似和樂的小團體卻很快地出現變化。

開頭引用了宮本武藏(Miyamoto Musashi)的名言:「傳說中,日本武士有兩種『道』:毛筆和劍。」這句話的真實性有待商榷,但威靈哈根據這句話將全書分為兩大部分,「毛筆」象徵法蘭斯消極的沉潛,身體受創以後時間多半花在寫日記觀察朋友;「劍」則象徵法蘭斯試圖擺脫行動不便的陰影,開始以行動爭取自己在團體和社群中的積極位置(如參加腕力比賽)。

在這法蘭斯出現如上的轉變之間,喬伊在其中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帥氣脫俗、還有一個酷炫名字(快艇,speedboot)的他並沒有依附主流,而是時常和法蘭斯在一起遊玩。法蘭斯於是慢慢開始寫日記,並在喬伊的慫恿下參加歐洲腕力比賽。雖然喬伊時有驚人之舉,包括引爆炸彈、自造小飛機和快艇,但也引起女同學如PJ的注意,兩人很快就在一起。比較愛讀書的克里斯多夫,則想要加入任何私下交談的場合,時常令法蘭斯感到不快。

法蘭斯是身障人士,因為不想成為一無是處、老需要人照顧的廢人,想對社會有貢獻,大家只好用善意的謊言瞞過他。法蘭斯的爸爸於是讓他幫自己做煤球,還騙他這東西現在市面上供不應求,法蘭斯就拚命做。不過,爸爸又跟他說不要做得太拚、不然會破壞行情,也給他很少報酬。這點讓法蘭斯起了疑心。後來,法蘭斯趁大家不注意時,溜到車庫,才發現原來根本一個煤球都沒有賣。

法蘭斯於是漸漸沉溺在自己的日記中。他發現自己似乎喜歡上PJ了,看著喬伊和PJ恩愛的樣子,不時感到單戀的痛苦。他在日記裡面同時也寫些神學的東西。喬伊知道法蘭斯沉溺於日記後,認為他應該可以做更多有用的事情;當喬伊注意到法蘭斯因為時常自己推輪椅的右臂相當有力,便慫恿他參加歐洲腕力大賽。

《喬伊快艇》新版書影
於是,喬伊、PJ和法蘭斯便踏上征途,一路比賽兼旅行,展開腕力的壯遊。法蘭斯很爭氣地一路殺進決賽,但最後的下場除了沒有贏回冠軍以外,還有更糟的,就是他把這個全身引以為傲的唯一部位給弄斷了。

無可避免地,法蘭斯再度落入絕望的深淵。隨之幻滅的,除了法蘭斯自己的夢想,誰都沒想到友情與信任、甚至其他人的夢想也一一開始幻滅。腕力大賽的征途,法蘭斯發現PJ偷翻喬伊的護照,看到原來喬伊的姓不是帥氣的「快艇」,而是一個相當滑稽的姓:Ratzinger。這讓喬伊的神話色彩開始褪色。喬伊憑著天份造了一艘快艇、想把它開到卡達,但始終只是說說;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他自己的小飛機上。而較少登場的安久後來成了藝術家,卻在即將展現光芒時在大樓下方被墜落的狗給壓死。

大家同時發現,PJ是班上人人欣羨的對象,而PJ本人也不太檢點,先後和許多男性發生關係(包括法蘭斯),還讓某任男友留下不堪的記錄。喬伊與大家於是不歡而散。最後,PJ和最不搭、也是唯一上大學的克里斯多夫結婚,這個學生小團體早已分崩離析。法蘭斯眼看著樓起樓塌,而原先就是外地人的喬伊,像是夢醒了一樣,離開了這個原本安靜的小鎮,但在那之前他又幹了一件驚人之舉。PJ和克里斯多夫的婚禮上,喬伊將始終沒有用到的小飛機開出來,飛過兩人的婚禮場地,後面掛個一個布條「世紀之娼」。

本書最令人感到遺憾的一個主題,是年輕天分的毀棄。用自暴自棄形容喬伊也許太沉重,但他滿溢的天份並沒有適當地應用,不但沒有真正完成自己的夢想,反而在最後由愛生恨、用來報復前任情人,當然也讓自己難堪了。法蘭斯的天份反而受到天之驕子喬伊的鼓動而付諸實現,最後功虧一簣但也瑕不掩瑜。

身障的主角在許多時後成了缺席的旁觀者,在許多描述中亦然。健步如飛的一般人不停下來等法蘭斯,讓他吃力地用右手滾動著自己的輪椅,覺得只有身邊隨風搖曳的玉米田願意鼓勵他。而當法蘭斯有機會和喬伊獨處時,好手好腳的克里斯多夫便像鬼魅一樣出現,然後將話題硬生生帶離。這不禁令人深思,身障者在社會上的位置是否也是容易受眾人瞭解不全的同情和忽視給影響。連書中主角都會因步態而遭致邊緣化,更遑論真實生活中的身障者了。
 
威靈哈在書店為本書讀者簽名


當原本單純的友情,出現了「紅顏禍水」般的人物後也只能崩壞,並出現背叛和猜疑。儘管女性的角色在本書略具爭議,但威靈哈自己表示,PJ這種女性的出現並非詆毀女性,反而是對男性的控訴。「每個男人都知道,自己應該乖乖和一個配得上自己的普通女子結婚,但每個男人又欣羨那些美豔動人、充滿神秘的女子,當這種女子被棄了男人,男人就失去了自憐的權利。」於是乎,書中每個和PJ有染的男人,都躲不過幻滅的命運。

而幻滅無疑是串起全書的最重要主軸,除了上文提到的以外,還有畢業考後大家都想繼續念書、法蘭斯只能被留在父母身邊,並被給予一個造煤球的假機會,然後再做起稱霸腕力界的大夢;喬依的媽媽再婚後卻被第二任丈夫以駕遊艇一去不返的方式給拋棄,讓喬伊在決定遠離是非之地時也使用類似的方式想打大家一巴掌。這些都是人性在面對無助的情況時,各種尷尬的舉措。

荷蘭書界普遍認為這本書的可讀性和娛樂性甚高,行文流暢,雖然沉重卻不是讓人闔上書頁後會難以收拾心情的書,反而引人抿唇一笑、輕輕一嘆。這本書為作者威靈哈站穩了荷蘭文壇的地位,從容也內斂的文筆和收放自如的風格讓他躍升新一代的暢銷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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