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30日 星期五

《83 ¼歲皺紋小朋友最瘋的一年》(Pogingen iets van het leven te maken)與老年生活

《83 ¼歲皺紋小朋友最瘋的一年》(取自《世界日報》)
隨著台灣對荷蘭的關注逐漸增加,2017年四月底台灣書市也出了第一本關於荷蘭老年生活的翻譯小說:天下文化的《83 ¼歲皺紋小朋友最瘋的一年》。原書全名為"Pogingen iets van het leven te maken: Het geheime dagboek van Hendrik Groen, 83 ¼ jaar",直譯為「努力過生活:83 ¼ 歲亨利‧戈恩的祕密日記」。

原書2014年6月11日出版,至今已經售出35國版權,也在2016年獲得荷蘭國鐵文學獎大獎的殊榮。這本日記體裁的作品,在台翻譯出版時被歸類為心理勵志類書,但其對蝸居安養院每日生活的詳實描寫,歸類在自傳式文學小說也未嘗不可。



荷蘭鄉居生活的恬淡風味,也已經有台灣作者注意到,如邱彥明所寫的《在荷蘭過日子》、《荷蘭牧歌》等,其中的心境值得老年照護從業人員借鏡。在仿傚荷蘭營造健全的老年生活制度的同時,我們也不妨看看荷蘭作家筆下的老年生活──儘管那可能也充滿了人性的醜惡與脆弱。

過去有幾位荷蘭作家寫過老年生活的點滴,如貝恩勒夫(J. Bernlef)在1984年出版的《恍惚》(Hersenschimmen),全書步調沉靜,對失智症的心理狀態描寫細膩。主角馬騰是七十一歲的荷蘭老人,面臨失智危機,加上定居國外,使得他的狀況日益惡化。雖然波士頓也是西方城市,但異鄉依舊帶來了陌生與不習慣。在妻子維拉的照料下,馬騰的生命的盡頭雖然慘澹卻又稱得上平靜安詳,最後在維拉看見就要來臨的春天(「春天即將開始......」)時結束。

《83 ¼歲皺紋小朋友最瘋的一年》則採直敘法,老老實實從一月一日記錄到十二月三十一日。主角是八十三歲的亨利,沒有描述太多自我的心理狀態,反而是詳細記錄了他對安養院內其他老人生活的觀察,以及自己和某幾位老人的深厚私交。私人日記的體裁讓作者精簡筆法,而且不失風趣幽默,雖然逐日記載但整體而言步調是輕快的。

書中有兩個沉重之處,也就是死亡的出現。第一個死亡是亨利多年前的遭遇,這個遭遇完全改變了他的人生與家庭,但整本日記裡亨利並沒有多加說明,只有偶爾點到為止。第二個則是安養院內的異性好友,事件發生在日記末尾,因此我們也無從得知亨利如何面對「以喪禮揭幕」(p.347)的新年。荷蘭出版社莫倫霍夫(Meulenhoff)曾透露,作者正在寫第二本日記,我們可以期待他對上述兩件事多做交代,以饗宴讀者

亨利面對自身死亡的態度,卻帶有一點玩世不恭,如目睹某次火化發生火爐無法關閉的意外後,他打算在自己的火化儀式上開個玩笑:「在棺內藏個可遙控的音響,到時大聲播放我的聲音:『開門!開門!』(搭配敲擊聲)外面有人在嗎?你們弄錯了,放我出去,我還活著!......哈哈!沒有啦!開個玩笑,我已經死透了。』」(p.158)

但面對罹患失智症的院友荷莉潔(Grietje),亨利卻充滿溫柔的同情。他曾對她說,「你隨時可以來敲我的們,荷莉潔。我很樂意盡我所能幫忙。」(p.166)這則日記後的隔天,他「徹夜難眠」,想著她宣告自己失智的事實,設想她最糟的處境(用手指攪和湯、扔自己的大便),「我不希望這一切發生在荷莉潔身上」(p.168)。而他從旁觀察荷莉潔時,也以最正面的詞彙形容她:「到目前為止,荷莉潔面對失智症的態度就像走鋼索專家一樣優雅,巧妙避開時而出現的記憶空洞。」(p.206)以他略帶犬儒的生活心態而言,荷莉潔是他少數願意主動伸出援手的對象。




《83 ¼歲皺紋小朋友最瘋的一年》原書封面(取自bol.com)

除了荷莉潔以外,艾芙兒(Eefje)是他另一位關心的人物,甚至對她升起了一絲情愫。她優雅善良,而且話不多,亨利認為她相當能夠撫慰自己的心靈,「只聽她說一句話就足以消火」(p.295)。當她中風癱瘓時,整體而言相當樂觀的亨利一度受到重挫,但馬上提醒自己,「必須設法從什麼地方汲取能量,才能好好照顧我最親愛的朋友」(p.294)。此後他便每天都為艾芙兒唸故事、放音樂給她聽,還為她買耳塞以抵擋其他病友的碎念。

對亨利來說,死亡要有尊嚴,要有基本的面子,不能拖沓,以免造成他人的麻煩與不良觀感,健康的人也不應該假借好奇的名義羞辱老人。例如他看到電視媒體把沉寂已久的老藝人拖上螢光幕前,「熱中於製造這種羞辱他人的畫面......是一種無禮、無恥的行為」(p.135)。他也在日記中表達不只一次,老人不應該覺得自己來日無多而穿著破爛的衣服,邋邋遢遢,而應該像他自己那樣,梳好頭髮穿戴整齊,像個老紳士。

但他仍認為好好活著才是第一要務。他舉諾貝爾獎頒發給在世者為例,「諾貝爾獎可不是每天都有,你得好好活著才是。」(p.278)而要好好活著,就不該像其他多數院友總是緬懷舊時光,或是抱怨自己的病痛。

然而,他和另一好友艾費特(Evert Duiker)曾試圖在院內交誼廳的桌子貼上標語,要那些抱怨病痛的人坐其他地方,雖然成功讓多數院友噤聲一個早上,但標語仍撐不到一天。老年社群有著與其他年齡層一樣的諸多問題,從此例來看,保守(不願接受張貼標語的改變)和自私(自己的病痛需要他人關心)無疑是其中之一。

日記一開始,亨利的心態頗為消極,第一篇日記劈頭就說自己「對老人沒好感」(p.10),甚至有意藉由索取安眠藥尋死。但此後他的態度日趨改變,除了冬去春臨外,讓他始終保持活力的主因之一,就是秘密成立的「老而不死俱樂部」(Ominado: Oud-maar-niet-dood)。這個俱樂部私下的聚會,令許多其他院友既羨慕又忌妒。除此之外,他向自己承諾,日記每天至少寫一件正面或有趣的事(p.292)。

除了上述的發言以外,他也對社會時事、國際動態保持高度興趣,不似其他多數院友怨嘆自艾;同時也對相當關注院內行政,認為應該改進官僚作風,甚至和其中一名職員合作試圖探聽機密。此舉和他看待荷蘭內政對待老人的政策相似,除了不時諷刺荷蘭總理呂特(Mark Rutte)外,他並不認為、也不信任看似和平富足的荷蘭,正走向良善照顧老人的道路。他用一個反詰問句道盡一切:「你可曾看到任何改變?」(p.168)。可見作者/亨利對在荷蘭養老的前景,並不是十分看好。

這本書談到的老年主題廣泛,如飲酒過量、老年友誼、來探訪的晚輩親人等。藉由亨利之眼觀察這些人性百態,讀者對荷蘭老人的心態或可得到一個梗概。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本書出版後的一年半後,荷蘭媒體才找到了作者的真實身分。2016年4月26日的《鹿特丹商業報》(NRC)首先披露「亨利」住在阿姆斯特丹北方,真名叫Peter de Smet。這個名字正巧與一位已故的荷蘭漫畫家一樣(這位漫畫家也住在阿姆斯特丹),於是阿姆斯特丹媒體《格言報》(Het Parool)刊出這位Peter de Smet的真實身分:現年(2016)六十一歲的圖書館員。

由此推論,成書時作者應還未滿六十歲,以勉強可算是壯年的年紀寫出這本書,也難怪會有些地方口吻直接、有時則充滿陽光氣息,不似遲暮老年的圓潤與厚道;儘管如此,這本書依舊是一本易讀的小說兼心靈雞湯。筆者相當同意一句書中收錄的書評,「所有人都應該讀這本書」。原因無他,人都會老,如果想一窺老年心境如何轉變與調適的秘訣,本書算是不錯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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